人都說一死萬事空,其實,很多事情都一直存在的,不墮不滅,無生無
死。
我是一名鬼卒,一個輪迴司主手下的小嘍囉。我們可算是天上地下最低賤
的生物,只能在黑暗的地獄裡生活,永生永世。
我的職責就是在奈何橋邊巡邏,是個清閒的差事,因為這裡除了偶爾經過
孤魂野鬼,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會有。我經常呆呆的坐在奈何橋邊,呆
呆的看著孤單的魂魄,孤單的飄來。天天,月月,年年,日復一日,年復
一年。
有一天,輪迴司主把我叫去,說我忠於職守,因為我已經在奈何橋巡邏了
300年,沒有出過差錯。所以他讓我做了勾魂使者,讓我有機會去人間看
看。
人間的確很好啊,什麼都有,比起那只有陰沉和黑暗的地獄簡直就是夢一
樣。可惜我每次去人間都是半夜,而且都是去拿別人的魂魄。日子久了,
我知道像我這種人,不,應該是鬼怪吧,是人們最害怕最痛恨的,因為我
們一去,就意味著人間生活的結束。我只有苦笑,因為人既相信命運,又
害怕命運,順便連我們也恨了進去。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百年又匆匆過去了。輪迴司主對我說,你已經有400
年的道行,等到你有500年道行的時候,你就能去人間輪迴,或者在地獄修
行,去做一個神仙。當時我很開心啊,開心得笑了,這也許是我第一次笑
吧。在場的白無常大哥取笑我,說我笑得比鬼還難看。我想:我本來就是
鬼,而且白無常笑得比我還難看,人一見他笑,多半會嚇死。
最後100年的時間裡,我繼續努力的辦著輪迴司主交給我的每一件事情。可
是我覺得這100年比原來的400年還要漫長,我多麼期望它快一點過去,到
了那一天,我一定要去輪迴,去人間...
一 、 緣起千年
一天,我信步走到奈何橋邊,黑暗裡隱約傳來一陣輕微的抽泣。我走過去
一看,原來是一個女鬼在那裡哭。我問她為什麼呆在這裡,她說她不小心
弄滅了照亮輪迴路的燈籠。我心情好的時候也樂意幫助別人(鬼),那時
我心情很好,所以我就說我可以帶她去輪迴司。她擦了擦眼淚,對我嫣然
一笑:「謝謝你。」剎那間,我的胸口好像被什麼猛擊了一下,心裡好
亂...我從來沒有見過笑得如此好看的鬼魂,我只覺得自己的腳好像變軟
了...
到了輪迴司,司主查看了她的記錄,說她是枉死的,不能投胎轉世,只能
住在枉死城。她一下子哭了起來,我也一下子心軟了,問司主可不可以讓
她去投胎。司主發了火,罵了我一通,罵得我渾身發抖,她也嚇得不敢再
哭。我垂頭喪氣的帶她去枉死城報到,路上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到了枉死
城,我讓她進去,她點了點頭,走進城去。我目送著她遠去,這時,她回
頭看著我,又說了一句:「謝謝你。」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城門,只留下
我呆呆的站在那裡。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驚奇的發現我還掛念著她。於是我偶爾就會跑到枉
死城去,偷偷的看看她。我發現她經常很早就急匆匆的跑到望鄉台去,在
那裡看上一整天,然後哭泣著離去。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她哭的時
候,我也想哭...
春天已經悄悄離去,零落的楊花已經化做漫天的飛雪。燕子回時,天際陪
伴著燦爛的落霞,遠去的已經消失在如水的眼眸,新來的早就烙上心頭。
無意間,有一種隱隱心動的心緒卻似乎依然縈繞心頭,不曾隨南燕歸去。
那年清明,我找到了她的墳墓。一捧黃土前,一杯水酒,三色果品,兩個
痛哭的人,一個大人,一個小孩。我呆呆的看著那兩人,一種從來不曾有
過的傷心,失落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我在那裡呆了很久,一直到深夜。喝
了一杯人間的酒,劣酒苦澀,心裡卻感覺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一次,我不
經意問白無常大哥,枉死的人怎麼樣才能投胎。他說需要因果。我問什麼
是因果。他說因果其實也就是代價,如果有人把投胎的機會讓給沒有機會
的人,那麼就可以投胎了。他又說,這機會白癡也不會願意讓給別人的。
日子又過去了很久,輪迴司主把我叫去,說我已經滿了500年的修為。問我
有什麼選擇。我說我願意去投胎,輪迴司主問我願意去哪裡,我說我願意
讓她去投胎。司主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白無常更是驚奇得舌頭掉到了地
上。司主告訴我,如果我放棄500年道行的話,將重新去做一個鬼卒。我
說:「我願意這樣。」說完,我靜靜的離開了,這時我的心裡很平靜,似
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她走的那一天,我偷偷的看著她,直到她喝了孟婆婆的茶湯,上了轉輪
台。遠遠的,我已經看不到她了,我忍不住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望向
遠方。孟婆婆吃驚的看著我,慢慢歎了一口氣,繼續擺弄她的茶湯...
我又變成了一個鬼卒,還是負責巡邏,我天天都會去奈何橋頭,去看看。
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再見到她..
日子又過了一天又一天,我在橋邊守了一天又一天,日子多得我已經數不
清了。
輪迴司主又把我叫去,說我又在地獄守了500年了,可以再選擇自己以後的
路了。司主說完話,我茫然了,又是一個500年了,這500年裡我天天都守
在橋邊,但我怎麼一直沒有看見她回來呢...司主看見我神智不清的樣子,
歎了一口氣。迷迷茫芒中我又走到了奈何橋邊。在這橋邊,我坐了1000
年,在這橋邊,我等了500年。500年桑田滄海,連頑石也長滿青苔。我卻
沒有等到她的歸來...後來,白無常告訴我,人若是轉世投胎,天知道她會
變成什麼模樣,是女還是男。
我突然之間發現自己好傻,好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安排。我的眼睛在剎
那間迷濛了淚水...無底的黑暗中,一個痛哭的鬼魂。
這一次,我不知道我該再期盼什麼...過去的一切已經過去,如昨夜夢中的
淚痕,今朝已無法尋覓。夢裡無盡的心思,依稀記得鏗鏘如鼓,震得世界
崩落。夢醒時卻只留下無法拼合的殘片,如遠古的文字,無從說起。但是
那讓人隱約記憶的耳語,卻像閃電的光華,撕破腦海永恆的夜空。
不知道夢到了什麼,也不願意去追尋夢中的浮雲。我知道,不會傷心,自
然不會流淚。拂弦輕唱,不唱悲歌,紅塵中悲傷事,已太多。信手填詞,
難填笑語,人世間歡樂趣,誰人知?而我猶如風霜中的野花,不知道將為
誰而開。猶如荒原孤獨的野草,不知道將為誰而綠。
我再次放棄了投胎的願望,我怕再看到那誘惑我的萬丈紅塵...害怕再看到
讓我無法忘懷的嫣然一笑...輪迴司主歎息說像我這樣塵孽糾纏的鬼是做不
成神仙的。我依然坐在奈何橋旁,做一個鬼卒,等待著一個也許不再存在
的人。
再次坐在橋頭,我看著過橋的鬼魂們,他們的臉上似乎都寫著一個故事,在
他們空洞的眼眸裡,似乎在講述著曾經以往的那個時刻。看著他們的迷
茫,我慶幸自己還有知覺,我漸漸懂得,人間給了所有的人無數的問號,
而答案需要在哪裡尋找呢?地獄嗎?我想不是,因為我的心裡,也有太多
太多的問號。
我再次回到了沒有歡樂,沒有希望,沒憂愁的日子,一個鬼魂的日子。信
手拂弦,本應隨性長歌,誰料琴聲幽怨,杜鵑啼血,良人思歸。少年不識
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又誰能知亂弦之中兩重心字,一生愁! 弦隨心
動,恨手難如意,只賦得半闋殘詞,一弦悲歌。淪落千載,腦海中只拾取
了無數殘缺的點滴。回望往昔,物是人非歷歷。滿懷希冀把記憶的點滴匯
聚,誰知道卻變成一幅野渡無人舟自橫。
日子繼續一天一天過去,我一天一天在橋邊走過,雖然我已經不再期盼,
但是我每次經過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的望過去,看看從橋那邊是否有那個
我忘不了的影子。每次這樣,我都會暗自覺得自己很蠢,在心裡罵自己幾
句,但是,只要走到這裡,我都會做這件愚蠢的事情。甚至我還神經兮兮
的跑去了枉死城,想看看是否還有那個在望鄉台上哭泣的魂。後來的日子
裡,我開始有點後悔,後悔為什麼在她離開的時候不去和她說最後一句
話;後悔為什麼在她離開的時候要偷偷躲起來而不看她最後一眼;後悔在
她離開的時候...世間幸有記憶,能記得世界的顏色;世間哀有記憶,能記
得世界的灰暗。時間的魔術把彩色與黑白重疊,把它撕裂,把它揮灑...留
下漫天紛飛的紙片,讓我去追逐,去拼合...為了忘卻的,為了不能忘卻
的,為了忘卻不了的,一切。
在春雨裡綻放的花朵,隨著秋風紛紛飛落,花瓣輕舞,讓最後的嬌艷在陽
光下吟唱出一曲依依不捨的戀歌。不願離去的花瓣啊,就如我零落成泥的
心。自然之神啊,你讓溫柔的春風喚醒花的魂魄,為什麼又讓無情的秋雨
湮滅花的生命,難道世間的一切都應該有始有終...
離別總是太匆匆,揮一揮手,天邊雲彩依舊。過客匆匆,不經意間驀然回
首才明白。而此時早已曲終人散,落幕的掌聲餘音在耳,舞台上卻只有自
己獨對清秋。離別總是太匆匆,揮一揮手,看似欲走還留。秋風聲裡人遠
遊,曾經紛飛於身邊裙裾的褶皺縈繞耳際軟語的溫柔是那風箏的線,任風
箏越飛越遠。絲線早已斷,風箏早已不知何處。我卻不知道一切已經結
束,依然緊握 。
- Feb 22 Thu 2007 22:32
[文章]心若一動,淚就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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